水鄉扶夢到溫州(我與一座城)
夏夜,偶然讀到清代溫州詩人項霽的《水鄉夜游》一詩。一句“水鄉扶夢到溫州”,頓時讓我的心中泛起思鄉的漣漪。
我生長在浙江溫州雁蕩山北麓的山村。在兒時的記憶里,山是走不完的路。天不亮就出發,走到太陽升起,學堂才會出現在山路的另一頭。記得兒時父母帶我翻山越嶺,在群山之巔看大海浪起浪涌,海水無休無止地撞擊著懸崖峭壁,一時間水花四濺。我隔得那么遠,都好像聞到了海水的咸腥味。溫州臨海而又三面環山,在這里,目光盡頭總是山。躋群山,頭頂天,前臨海,從那時起,山與海的激蕩,就銘刻在我的心里,并一直伴隨著我走過千山萬水。
每次回鄉小住,我都能體會到山、江、湖、海、島渾然一體的大美。雁蕩山百里畫廊,鐘靈毓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贊為“巖石、水、生命的交響曲”。楠溪江水美、巖奇、瀑多、村古、林秀,宛如一首蕩漾三百里的山水田園詩。南麂島將海洋與草甸融為一體,在藍色海天之間點染了亮麗的綠色奇跡。所有這一切,都讓人真切感受到,有一種幸福叫作“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
溫州自然風光秀美,歷史文化悠久,但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生產條件下,老百姓一度生活清苦。農村孩子十幾歲就開始“橋頭彈棉郎,挑擔走四方”,連做夢都想著走出大山。
我第一次“走出”大山,發生在高中時。1985年,我在樂清縣東岙農業中學讀高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從報紙上看到麗水市景寧畬族自治縣大力發展經濟林。我很激動,給景寧的縣長寫了一封信,介紹我所在村子世代種植的楊梅、蘋果、柑橘等水果苗,還有金銀花、杜仲等中藥材苗。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回信。十六天后,景寧畬族自治縣中藥材公司給我回了信——縣長已經把信件轉給了他們,他們將派人前來考察。大約一周后,中藥材公司一行三人果然來了,當時就選購了八萬棵金銀花種苗。年少的我無比激動,既因為給家鄉辦了一件好事,更因為第一次用通信的方式“走出”大山,看到了山外面的世界和無限的可能。
當改革開放的大潮涌起,溫州成為我國民營經濟的重要發祥地之一。1980年12月,十九歲的溫州姑娘章華妹,領到了第一份個體工商業營業執照。憑借“走遍千山萬水,想盡千方百計,說盡千言萬語,吃盡千辛萬苦”的精神,溫州人走在改革開放的前沿。
每次回故鄉,當飛機從白茫茫的云霧中鉆出來,我都會迫不及待地凝視這片承載著思念與希望的土地,為故鄉的變化暗暗激動。我時常想,這些山溝溝里的“窮鄉僻壤”,為什么能夠乘改革開放的東風,一躍成為中國地圖上的閃光存在?這些年,不管我走到何地,總能聽到親切的鄉音。溫州人已遍及一百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將資本、技術、人才等播撒全球。
溫州人的精神傳承,有特殊的人文底蘊。追根溯源,發祥于溫州的宋代永嘉學派,提倡“事功”思想,主張崇尚實務、以民為本,追求富國強民、經世致用,對當地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
在經濟發展的同時,溫州持續打好生態牌、走好綠色路,著力打造“美麗中國”溫州樣本。同時,千年文脈為溫州的華彩蝶變提供了不竭動力,而且不斷刷新著溫州的文化“顏值”。
我想,這就是為什么讀到“水鄉扶夢到溫州”,便能在心底漾起漣漪的原因吧。
《 人民日報 》( 2024年09月07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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