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雜技,不斷修煉“真功夫”(藝文觀察)
重慶國際馬戲城雜技秀表演現場。重慶國際馬戲城供圖 |
雜技劇《戰上海》劇照。上海雜技團供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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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中國雜技演員更愿意出國演出賺外匯。近年來,雜技演藝人員呈現回流趨勢,外國雜技演員更愿意來中國演出市場找機會。
技術優勢奠定中國雜技的領先地位,重點是從優秀傳統文化、悠久歷史淵源、浩瀚民族理想中選取適合的部分,用雜技的方式創造性地表達出來。
雜技靈活性強、長短皆宜、適應性廣,可以適配不同的文旅場景,“雜技+文旅”“雜技+研學”“雜技+制造”等文化產業新業態不斷涌現。
近日,7個魔術節目、3個滑稽節目獲得第十二屆中國雜技金菊獎。作為一門古老的表演藝術,雜技為我國贏得眾多國際榮譽。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雜技藝術獲得國內外頂尖雜技賽事的最高獎牌300余枚。中國雜技如何在新賽場、新賽道上找準定位、保持優勢?
聚光燈下,中國雜技從未停下求索的腳步。文化和旅游部2020年啟動“中國雜技藝術創新工程”,重點扶持雜技劇和雜技節目。2023年,文化和旅游部公布的“全國旅游演藝精品名錄”中,不乏《時空之旅》、“冰秀演藝”、《長隆國際大馬戲——魔幻傳奇2》等雜技項目。
中國雜技不乏好作品、好技術,關鍵是要轉化成好產品,升級國際演藝貿易模式
“中國雜技不乏好作品、好技術,關鍵是如何轉化成好產品。我們要注重院團的品牌塑造。”沈陽雜技團團長安寧舉例,沈陽雜技團在2000年注冊了“獅子滾繡球”形象商標,“天幻”系列雜技劇在世界30個國家和地區進行商業演出2600余場,不少新劇都是與國外演出商合作制作、“以銷定產”,節目及周邊產品注冊了相應的知識產權。“用品牌節目出口代替演藝勞務輸出,才能持續提升中國雜技的國際地位。”安寧說。
多位業內人士談到,20年前,中國雜技演員更愿意出國演出賺外匯,如今,外國雜技演員更愿意來中國演出市場找機會。
一方面,中國文旅市場、演出市場蓬勃發展。《2023年全國演出市場發展簡報》顯示,2023年,全國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模達739.94億元,創歷史新高。另一方面,中國雜技自身的平臺建設馳而不息。1987年創辦的中國吳橋國際雜技藝術節、1992年創辦的中國武漢國際雜技藝術節、2013年創辦的中國國際馬戲節,已成為世界雜技的重要賽場。2012年,中國雜技家協會在各大國際賽場設立特別獎“長城杯”,在國際雜技界的影響力越來越大。
走進北京歡樂谷·華僑城大劇院,中國雜技團的《New技驚四座——國際馬戲金牌秀》從6月23日起駐場演出,來自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獲獎節目同臺演出,絕大多數是國外演員。北京市雜技家協會原主席張紅向我們談及類似見聞:浙江湖州的龍之夢國際馬戲城,一天可以創造700多萬元票房,8900多個座位座無虛席,一天3場演出,一場演出就有134位外國演員。這樣的現象,正是近年來雜技演藝人員回流的縮影。
“推動中國雜技的國際演藝貿易模式不斷升級,不能滿足于直接或間接地提供‘原材料’。”中國雜技團團長李馳認為,中國雜技界要不斷加強與國內外演出公司的聯系,更要主動搭建自己的平臺,有效轉化不同藝術門類的IP,整合優質資源,努力走向雜技演藝鏈條的上游。
從寫不滿一張紙到劇本至少改了8遍,雜技創作形態不斷創新,展現當代人的精神力量和美學追求
作為第一個代表新中國出訪的藝術表演團體,中國雜技團的演出足跡已遍布世界134個國家和地區。今年春節出國巡演時,看完《俏花旦·集體空竹》的幾位歐洲年輕觀眾對李馳說:“看完節目,我們更想來中國走走看看。”這讓李馳印象深刻,“找到中國文化精髓和更大層面觀眾審美的結合點,至關重要”。
今年年初,以“天人合一”思想為內核的《玄·多維集體球技》、立足中國圍棋文化的《弈中乾坤·扯鈴》獲得第四十三屆法國明日國際馬戲藝術節金獎。
已有40多年出國演出經驗的中國雜技團創意總監孫力力說:“我常聽國外同行感慨,如果中國作品缺席某屆國際雜技比賽,大家會覺得賽事的含金量變低了。”中國雜技團總工程師王建民認為,技術優勢奠定了中國雜技的領先地位,但面對新媒體、新道具、新市場,雜技作品還要在審美創意、原創性、整合資源上多下功夫。
“雜技可以極大地展現當代人的精神力量和美學追求,重點是如何從優秀傳統文化、悠久歷史淵源、浩瀚民族理想中選取適合的部分,用雜技的方式創造性地表達出來。”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雜技家協會主席邊發吉認為,構建更廣闊的表達空間,拓展雜技的美學范疇,盡管面臨一定挑戰,但這是中國雜技必須走的一條路。
2019年,全國雜技展演首次納入雜技劇。從中國第一部雜技劇《天鵝湖》算起,雜技劇走過整整20年,累計超300部作品。“雜技劇的發展,代表了傳統藝術面臨發展瓶頸、滿足不同時代觀眾審美的自我革新。”上海市文聯副主席、上海市雜技家協會主席俞亦綱認為,有“百戲”之稱的古老雜技孕育出年輕的雜技劇,是雜技創新性發展的本質基因,更是生命力所在。
多位院團長感慨,10多年前,雜技劇的劇本寫不滿一張紙,只考慮如何展示團里的絕活兒,劇情和技巧“兩張皮”;現在,創作者首先研究故事、主題,再根據情節篩選、研發、配置雜技技巧。“雜技創作模式不斷改進,推動了雜技劇創作的理念更新與技術進步。”張紅說。
“僅文學劇本,我們至少改了8遍,研讀了17本參考資料。”安寧介紹,以“九一八”事變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為主題的雜技劇《先聲》,大到舞臺場景,小到服裝袖標,每個細節都反復推敲。有劇情需要,但已有技巧無法展示,怎么辦?南京市雜技團團長池文杰認為,雜技劇創作是對技巧有舍有得、先解構再結構的過程,“技巧為情節的邏輯性服務,劇情為技巧提供更富想象力的空間”。俞亦綱將其總結為“技巧演繹向敘事流暢、情感連貫、意象串聯轉變”。《渡江偵察記》中的“揚帆渡江”、《橋》中的“橋墩搶險”、《戰上海》中的“軟梯攻城”、《天山雪》中的“峭壁修路”等新創節目,貼合情節邏輯,也實現了形態創新。
廣義的雜技包含肢體技巧、魔術、馬戲、滑稽4個方向。評第十屆中國雜技金菊獎時,本著寧缺毋濫的原則,3個滑稽獲獎名額只評出了一個。邊發吉欣慰地看到,“第十二屆中國雜技金菊獎滑稽節目的質量,普遍提升了一個檔次。尤其是排名第一的獲獎節目《瘋狂廚師》,熔滑稽、魔術、肢體技巧于一爐,富有綜合表現力”。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秦蘭珺看來,滑稽藝術的即興和互動特征符合當代觀眾口味,值得進一步挖掘。
從駐場演出到演藝新空間,雜技適配多種文旅場景,多地形成雜技產業集群
走進重慶國際馬戲城上演的雜技秀《極限快樂》現場,裸眼3D等技術將“輕軌穿樓”“長江索道”等重慶特色景觀搬上舞臺。演出填補了重慶中心城區駐場演出的空白,推出5年來,接待觀眾超150萬人次,票房上億元。重慶雜技藝術團黨支部書記、總經理陳濤介紹,“互動體驗+現場觀演”的研學活動,將白天閑置的劇場充分利用起來,設置了20個課堂,單日接待700—1000個學生,孩子們可以在這里看劇、體驗劇目制作。
雜技靈活性強、長短皆宜、適應性廣,可以適配不同的文旅場景。近年來,“雜技+文旅”“雜技+研學”“雜技+制造”等文化產業新業態不斷涌現。廣西民族大學教授董迎春觀察到,現在一些旅游城市、大型景區和主題公園的駐場演出都有雜技的身影。比如,深圳歡樂谷是國內第一家將魔術、雜技、滑稽元素融入運營的主題公園,以原創晚會、街頭表演和魔術節慶形成獨特的競爭力。近年來,北京奇幻森林魔術文化產業集團與蘇州文投、南京文投等合作建設運營的城市演藝新空間項目,將沉浸式魔術體驗與文旅消費跨界融合。中國演出行業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潘燕說:“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統計,2023年上半年全國小劇場和演藝新空間的演出場次超過10萬場。小劇場魔術劇目對市場需求反應靈敏,種類繁多,未來可期。”
中國雜技家協會命名的16個中國雜技之鄉、魔術之鄉、馬戲之鄉等,大多已形成了雜技產業集群。“在河南省濮陽市,有近千人常年在國外演出。”河南省雜技家協會副主席、河南省雜技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付繼恩介紹,濮陽國際雜技文化產業園的品牌雜技劇目《水秀》已駐演多年,7次改版,吸引帶動周邊省市游客形成觀演潮。
“作為雜技人,更清楚演藝單位對場地設備的需求。”河南金貴演藝集團總經理張玉璽說,目前,集團為國內演藝單位制造了300余個專業化現代馬戲大棚和16個演藝劇場,為國內多個游樂場所、文旅景區做設計,包括吳橋國際雜技大劇院、濮陽水秀劇場、上海野生動物園國際馬戲劇場等雜技界標志性的場館,演出大棚和劇場裝備還出口到國外。
河南、河北、山東、安徽、江蘇等省份始終是雜技產業的領跑者,魔術產業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城市,近年來發展勢頭可喜……專家認為,城鄉之間、區域之間、門類之間,雜技產業的布局可以更趨平衡。
人才需求呈現細分化、多元化的趨勢,多所學校探索科學的人才培養模式
隨著雜技行業發展,新文藝群體在雜技從業者中的占比越來越高。在2023年第六屆上海國際雜技教育論壇上,“職業化語境下雜技人才的培養”“雜技職業演員應具備的綜合素養”等話題受到關注。
2014年,教育部公布首批《中等職業學校專業教學標準(試行)》,文化藝術類的《中等職業學校雜技與魔術表演專業教學標準(試行)》是其中之一。目前,雜技人才的培養方式主要分三類,以雜技專業學校為主,設立雜技專業的藝術類學校作為補充,藝術院校與雜技院團合作的“團帶班”培養模式也是重要方式。
當下,多所學校正在探索科學的人才培養模式。4所公辦雜技學校中規模最大的濮陽雜技藝術學校與濮陽職業技術學院、河南省藝術職業學院實行3+2聯合辦學,目前,該校雜技專業的在校生為600余人,60%的學生畢業后會進入雜技院團,40%的學生考入大專。北京市雜技學校與北京城市學院合作,實行七年貫通制教學。上海雜技團與上海大學合作,探索成立學習班,使演員們在不影響演出事業的情況下,用5年時間完成本科學歷教育。
現代雜技演出成為融合戲劇、歌舞、曲藝等藝術門類的綜合性表演。近年來,傳統雜技強團深耕優勢,中小雜技院團持續發力,舞蹈等姊妹藝術人才充盈雜技創作隊伍。在北京市雜技學校的訓練廳,我們不僅看到雜技基本功練習,還有一些學生在上舞蹈課。北京市雜技學校副校長李奕輝介紹,每周各有1—3個課時的舞蹈形體課、武術課和表演課。作為在舞臺上活躍了30多年的“肩上芭蕾”表演者,廣州市雜技藝術劇院藝術總監吳正丹認為,“雜技人要有‘破圈’的意識,廣泛汲取不同藝術門類的營養,及時跟進前沿動態,藝術生命才能更長久”。
“雜技人才需求呈現細分化、多元化的趨勢。”上海雜技團團長、上海市馬戲學校校長梁弘鈞認為,當下雜技學校的教育以演員培養為主,雜技編導、道具研發、舞美設計等方面的人才培養也很重要,值得重視。
中國雜技家協會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唐延海介紹,雜技界和教育界已開展了不少實效性工作,雜技在高等院校設立學科、開展學科教育的條件已基本具備。
雜技是“把后背交給對方”的藝術,是關于“人”的藝術。給觀眾帶來奇妙的享受,是中國雜技不斷修煉的“真功夫”。
《 人民日報 》( 2024年07月04日 19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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